抑郁这只黑狗,是人类甩不掉的病痛。
2003年张国荣因抑郁症自杀,享年47岁;
2016年乔任梁苦遭抑郁症折磨,自杀时年仅28岁;
前天,韩国明星金泰妍自曝深受抑郁症困扰,却被网友指责“30岁了,拜托懂点事好吗?”
你目睹着一个个大好生命深陷抑郁,他们竭尽全力却依然被苛责,仿佛得了抑郁症之后,人就不配再得到理解。
事实上,抑郁就像一只黑狗,它毫无征兆的出现,无法控制的咬得你疼痛不已。
我曾和抑郁搏斗多年,今天就以自己的亲身经历聊一聊,被抑郁这只黑狗咬死不放是什么体验。
01 大学毕业前夕,我不再是正常人
2012年2月13日情人节前一天,我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很不对劲”。
这一年,我即将大学毕业。
单亲家庭出生的我,从小与母亲生活在一起,她盼望着我能健康快乐的长大,很少给我压力,可是我却偶然发现母亲经常在夜晚辗转反侧,独自流泪。
我不想让妈妈再难过了,所以一直是乖巧懂事笑脸迎人的好孩子。
可是内心总有一个声音在说:这不是我想要的。
我喜欢冒险、是个行动派、我喜欢独处、我不喜欢社交,可是为了让妈妈开心,小到大压抑着自己的真实想法,这些情绪不断折磨着我,在2月13日这天早上突然爆发出来。
压抑多年的情绪,化身黑狗狠狠咬了我,我呆坐在床上,背脊被冷汗打湿透。
仿佛有个人拿刀捅了我一下,我纳闷的问他:“你是谁?为什么伤害我?”
他却转身走掉,留我一人迷茫的面对汩汩流血的伤口,后知后觉的感到“痛不欲生”。
我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踉跄下床翻手机、翻书、翻笔记本……
我不知道我在找什么,好像通过手上的这些动作能够让我平静下来。
当然,这是不可能的。
我以为,“黑狗”只是短暂地来拜访我,很可惜,事实再一次打我的脸。
往后的生活里,这只黑狗多次咬我,我不知道这是什么,但这太疼了。
有时候,我陷入无边的黑暗里,像是有千万双手勒住我的脖子,让我呼吸不过来;
有时候,我什么也没有做,但就是累的很,像是刚刚结束了万里长征一样,没有一丝力气从床上爬起来;
有时候,我的脑子像是被挖空了,什么都没有,
可有时候,我的脑袋里像是塞了千百个问题,不停反复地在问我:为什么
... ...
我尝试着跟朋友倾诉,往后一个月里,我不停向朋友倾吐着自己的负面情绪,她们起初还愿意倾听。
可是渐渐地,我发现她们回复我信息的时间间隔变得越来越长,回复的内容也变得越来越短,
电话那头,她们总是有其他的事情要忙... ...
“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啊?”“你原来不是这样的啊。”“这样想一点儿都不正常啊。”
我知道,这样的我让她们陌生了。她们无能为力,也无法理解。
我跟一位要好的朋友透露出想要轻生的想法时,她说:“你看着不像是要自杀的人啊。”
难堪、耻辱、羞愧、被蔑视的感觉几乎将我吞没。
在朋友那里碰壁的我不敢跟家人倾诉,害怕家人对这样的我感到恐惧,害怕我不再是那个让妈妈放心的女儿,害怕现在的我会伤害她。
这是我一个人悄无声息的搏斗,整夜整夜,我看着天花板,默默念着:没有人会帮我... ...没有人...
比起抑郁本身的煎熬,亲近的人投来“无法理解”的眼神更让我难以忍受。
我就像一个被生活打败的逃兵,痛不欲生却无处可逃,为了让自己稍微好过一点,我决定离开当下的环境。02 为了逃避现实,我独自来到云南 我买了车票,瞒着父母一个人坐上去丽江的火车。
我渴望用死亡来缓解痛苦。
我想我这条命或许会丢在路上,我接受这命运。
因为这是命运的安排,我就不会是一个“不像是要自杀的人”;
因为死在外面尸骨无存,总比在家自杀身亡惊吓到父母来得好一些。
那是我第一次去云南旅行,也是我第一次独自旅行。2012年3月17日清晨5点,坐了十几个小时火车的我在昆明站中转,到小摊上买了一杯豆浆,站在藕紫色的天空底下,花了半个小时喝完,突然感觉这条黑狗暂时离我远了点儿,我好一些了,有力气可以做点事了。
我立刻上网搜索丽江可以打免费义工的客栈,开始为期一个月的义工生活。客栈在丽江酒吧街后面,这里有最深的夜和最响亮的音乐声。我每日的工作就是接待客人、换床单、做饭、打扫院子。
在丽江纸醉金迷的地段,过着扫地僧一样规律而清冷的日子。
这一个月里,我在陌生的地方过着和以前截然不同的日子,没有任何人认识我,没有任何人觉得这样的我不是“原来的我”。
想到这点,我就把戴在脸上20多年的“微笑面具”扔掉了,面无表情、神情冷漠、接人待物仿佛别人欠了我一百万一样冷冰冰的。
我原以为自己总是沉默不语、没有任何笑容,会引起客人和老板的不满,但我想多了,大家都没有看到我的痛苦,这让我意识到世界并非是围着我转的,相反,是我自己太自我为中心。
一个月后,我在束河古镇看到一个搭车结伴去大理双廊的信息,我联系了信息发布者,和三个女生一起结伴到了双廊。
我在双廊的客栈住了一个月,期间认识了一群朋友:
有穿着草鞋和唐装旅行全世界的法国白胡子老爷爷,有带一把吉他走江湖的畅销书作者,有漂泊在外寻找灵感的漫画家,有国企辞职说走就走的大叔,有遁入空门心系慈善的佛门关外弟子,有旅行相爱共同经营客栈的情侣……
双廊80故事驿站,现在已关闭了
客栈里的常驻客人组成了一个小团体“二逼家族”,我也是家族中的一员
每天深夜,我们都会聚在一起聊自己的过去。大家对我抱有非常大的同情和理解,总是提醒我注意安全,教我如何分辨善恶,即使我时常负面情绪爆棚难以自制,他们也一笑而过绝不苛责我。
相比家乡不理解我的朋友,这些萍水相逢的朋友对我更加宽容,他们或多或少都有着跟我相似的情绪,因此非但不会害怕我,还能够对我表示理解。
每当抑郁发作时,我能够安安静静的待在客栈里,尽情的释放冷漠,不必对任何人假装正常,却能得到大多数人的理解和包容。03 震后救灾经历,让我想要活下来
如果说客栈里朋友们的接纳让我感受到了“原来我这样是可以的”。
那么真正跟死神对峙,让我发现了“原来我是想要活下来的”。6月宁蒗地震,客栈里的男人几乎都参加了志愿者,奔向抗震前线,我也想跟过去,但大家以“车满座了”为由拒绝了我。当天晚上,空旷的客栈让我辗转反侧,我偷偷离开客栈,坐着摩托车凌晨十二点奔向宁蒗4000米海拔的高原。
湿冷的风打在我的脸上,夹杂着雨水和泥土的味道,我的心很慌,感觉自己再一次被丢下,再一次是“不同的那个”。
抵达宁蒗的那一刻,客栈里的朋友们热情的拥抱了我,他们一边说我很勇敢,一边充满爱意地说这样太危险了。
但无论如何,我这条流浪狗终于不再孤独,我回家了。
我加入了志愿者组织,和大家一起住帐篷、吃方便面、夜晚去野地里方便,一周后由于水土不服,我的侧背长了大片湿疹,迫于无奈只能下山,去泸沽湖养病。
旅行之前,我就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可是当死亡真的接近时,我感到无比的恐惧。
我想到父母会因为我不负责任的离家出走嚎啕大哭,朋友会因为我轻言放弃的逃避悲愤交加。
这才发现我一直将抑郁的原因推给别人,认为是亲朋好友的苛责使我痛不欲生,实际上原因在于自己,是我不懂得如何与这世界和平相处。
单亲家庭出生的我极度害怕被抛弃,漫长20多年的生活里,我一直用迎合付出来“绑住别人”。
表面上使自己不再孤单,实际上从不表达自己的真实想法,成了一个对谁都好、总是挂着假笑、却不敢面对自己的“懦夫”。
多年压抑的习惯让我早已与抑郁结下不解之缘,一周的救灾生活使我意识到生命的可贵之处,生活已经糟糕成这样,似乎不能更坏,或许我往前走一点,能够发生转机。
和我同住一屋、一同养病的女孩非常活泼,她告诉我她穿着高跟鞋爬山结果扭伤了脚,问我为什么一个人踏上旅行。
我告诉她我的经历,企图从这个陌生人口中得到同情和理解。
未曾料到的是,她认为我的经历很“有趣”,津津有味的探究着我的过去,这让我觉得很意外。
她说,她与我只是萍水相逢,不需要对我的生活负责,所以能够事不关己的一笑而过。
相反我的朋友和家人,她们的生活与我紧密相连,所以对我的变化感到恐惧与害怕,在她看来这何尝又不是一种关心?
女孩的健谈打开了我看世界的另一个窗口。04 抑郁再次发作,旅程尚未结束
因为身体原因,我回到重庆养病。
再次回到熟悉的环境,看见熟悉的人,那些熟悉的感觉又再次翻腾上来。
旅行带来的疗愈抵不过纠缠了我20几年的盘根错节的伤痛。
看似与我已经可以和平相处的黑狗,突然从暗处窜了出来,一口咬得我鲜血直流,几乎要了我半条命。
这次情绪崩溃让我把多年积累的负面情绪倾吐得干干净净,十多年的好友们因此纷纷与我“绝交”。
她们无法接受我现在的样子,认为我“自私又冷漠”,是个不值得结交的朋友。
我以为我会被打倒,我以为我会躺下再也起不来,我以为我会感到痛不欲生。
可很神奇,我虽然也痛、也无助,但至少那种窒息感少了很多,我隐约觉得有一双双手支撑着我,我回头,感受到了双廊客栈里朋友们温暖的眼神。
我看不见,但是却是真实存在的。
我接受了朋友的离开,找了一份工作,攒了半年钱,然后又回到了双廊。
我和双廊的朋友一一见面,随后踏上了走向全国的旅行。
我去了福州、厦门、上海、青岛、西双版纳、老挝、泰国……微薄的稿费不足以支持我的旅行,为了挣旅费,我开始打零工。
打工旅行期间,我多次返回双廊。从小的单亲家庭经历让我无比渴望被爱,但我深知这份爱的缺失是扭曲的,无法依赖他人来填补,所以旅行期间不敢轻易恋爱,与朋友的关系总是流于表面,唯独这家客栈的朋友让我感到羁绊,我就把所有的归宿感都寄托于它。
在一个太阳很刺眼的午后,我接到了老板娘发来的微信,说他们决定关闭客栈。
我一直把这儿当作第二个家,但我无论我再怎么不情愿,也无法左右客栈是否关闭,就像是我无法阻止父母离婚一样。
那种被抛弃的感觉再次席卷而来,让我痛不欲生。
客栈关闭的消息传出后,朋友们不约而同的选择继续保持联系,这些来自天南海北的友人,因为一个客栈聚集在一起,却没有因为客栈关闭分道扬镳。
我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他们仍然在我身边。
这让我意识到,真正的感情并不会因为物理距离拉开而消失,比聚在一起更宝贵的是共同经历的美好回忆。
就像是父母的分离,并没有让他们减少对我的爱。只是我把自己封闭起来了,不愿意承认父母在离婚后为我的付出和关心。
2016年,我跟远方的朋友在成都相见。我们聊着各自的生活,不约而同感到旅行似乎不再是唯一的乐趣,平淡的生活中也有点滴的小确幸。
这样敞开心扉的交流,使我产生了“啊,我的旅行该结束了”的想法。
没有任何仪式感的告别,我们心照不宣的说了再见。不久后我收起背包,归于生活。05 四年旅行三年心理学,成功自愈
太宰治说:“我本想这个冬日就死去的,可最近拿到一套鼠灰色细条纹的麻质和服,是适合夏天穿的和服,所以我还是先活到夏天吧。”
而我四年的旅行经历让我收获了足够多的“鼠灰色细条纹的麻质和服”——温暖与爱,支撑我一夏又一夏。
尽管抑郁黑狗仍然时不时咬上我,我却能给做到不急于摆脱它,而是花更多耐心去理解它。
为了理解自己的内心世界,我开始潜心钻研心理学,确证自己四年前是患上了“应激性抑郁”。
经过一年的学习,2017年年底,我考取了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证书,又经过一年蜕皮般刻苦的培训,2019年,我加入了中国心理学学会。
至此,我已经彻底感受不到抑郁黑狗的折磨,精神面貌焕然一新,不但恢复了正常人的生活,而且内心深处涌动着力量,不再饱受煎熬。
四年旅行,净化了我的情绪;三年心理学,治愈了我的灵魂。
一共七年的自我疗愈之旅,记录了我张牙舞爪和抑郁搏斗的青春,也记录了我这一路走来的顽强与不屈。
有人说:「忘了过去,重新开始」——好像说忘就能忘得了似的。
对于真的有过伤痛的人来说,他们头脑中有大量碎片化的记忆,就像散落一地的海洋球,随时随地都在眼前乱滚。
要做的事不是把它们扫开,假装脚下有一小片洁净的空间。
恰恰是要面对这一屋子的狼藉,把它们一个个捡拾起来,擦洗干净,分门别类地放进记忆的匣子里——就像我们记住生活中其它的美好和不美好一样。
我曾以为我是不幸的,可回过头来看,我是幸运的。
我以为缺失的爱,其实一直都在,我的父母没有因为我任性地决定而阻止我的旅行。
而在旅行中,我认识了那么一群可爱的人,他们承认了我的伤痛,整合了我的伤痛,让我有这么一个机会去自我疗愈。
如果你此刻也深受抑郁折磨,我想告诉你,这并不是一个可耻可怕的灾难,而是另一扇看待世界的窗口。
与重新站起来相比,躺着不动确实更容易,但这辈子你都只能看到天花板。
好比保罗吉尔伯特在《走出抑郁》中说的那样:魔鬼或狮子以恐惧为食,人们意识到,如果他们不恐惧,这些邪恶的东西就不会生存。
心若不痛,岁月无恙。自愈的旅程或许很长,但绝非没有终点。
在抵达之前,你所经历的每一场跌倒、每一段苦难、每一次自我怀疑和突破,都是旅途中最美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