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面镜子,我将用行动把家人从梦中唤醒”【镜子】这个纪录片提供了一个深入透视中国的家庭教育与亲子关系的视角,90分钟的片长无法提供更深刻的分析,只是事实的呈现而已。但如果我们仅仅将观察停留在孩子的问题都是家庭的问题这一点上,则未免又太过于表象和宿命论。
节目中的咨询师说,当律师要拿证,开车也要拿证。当父母呢,却不需要证书,就那样做了。这一做就是一辈子。不用学习,不用考试,不用拿证,却要做一辈子。
我们的学校从来就没有告诉过人们要如何做父母、如何做夫妻。只是事到临头,碰上这些角色了,不得不硬着头皮去做罢了。
犯下一些错误,或许也并不知道是错误。
我们都想要爱自己的孩子,这种爱和亲密关系的本能,在上个世纪就被精神分析特别是依恋理论以及哈洛的恒河猴研究所证实。
但是爱之切却不一定能得。
求不得,怨憎会的原因不是不愿意给与,而是不知如何给与,或给与的尽是一厢情愿的伤害。
为何不知如何给与?因为自己也从未得到过健康的爱。
这是解释家族中代际传承的问题关系模式和创伤的理由,但人类又怎可看做是一面简单传递代际遗传基因的“镜子”?
早就有研究通过中国人和西方白人的脑成像研究发现,与西方人有显著的差异,中国人的“自我概念”是与“母亲”、“家族”等取向联系更加紧密的。
也就是说,生而为中国人,如果仅仅将父母视为创伤的始作俑者,然后简单地否定父母,把自己的问题都归因到父母身上,而自己只是躺在童年的创伤上不愿前进,那么实际上我们也是在否定自己,切断自己的亲密关系。
我有一对来访者,一位近50岁的女士A和她20出头的女儿。
这位A女士从小是外婆带大的。母亲与外婆是仇人,自己与母亲也是敌对到互不往来。现在寻求帮助是因为她与女儿B的问题。
她不想重复自己绝望的家族式的代际伤痕,给与女儿近乎玻璃罩一样的绝尘保护。然而换来的是女儿冷漠的隔离。A女士对女儿殷殷的期盼,从一开口就开始止不住的眼泪中可见一斑。然而女儿B始终是冷淡的。即使有时候发言,也会在母亲叨叨不休的反驳中逐渐闭嘴。
后来了解到,女儿小时候,A女士由于独自负担她的生活而没有余力亲手照顾;女儿青春期后家里经济好起来,才和妈妈同住。这时妈妈对她的近乎疯狂的干涉、追逼,让她非常崩溃。
童年到少年,多年的不闻不问,为何你要么拒我千里之外,要么炽烈如火要把我烫伤?
她无法接受这样分裂的妈妈。
母亲的步步逼紧,让她时刻想躲回自己十几年来已经熟悉了的那个冷淡的壳。
然而疗愈的起点,我始终认为把握在女儿的手里。不是说,让她多理解妈妈多年的含辛茹苦;或是要求她去忍受妈妈的洪水一般要将人淹没的狂躁情绪。而是因为,阻止这个家族的代际创伤传递的钥匙,就握在这个年轻人手里。
“我若不能把悲痛与怨恨留在身后,那么我其实仍在狱中”——和父母和解,我们才能真正强大作为咨询师,我们陪伴着她们,一样一样,细数伤痕。清理创口。
让她看见“坏妈妈”的部分,能够正视现实。将那个坏妈妈还给母亲,而不再自己背负着妈妈对她犯下的错。也不再隔离自己的感受。面对回避,去找到回避后面的原生情绪。
那隐藏在冰冷、不耐烦、厌倦后面的小女孩是谁?——是害怕,是绝望,是呼唤。
对于“好妈妈”的部分,哪怕只有一点点的欣赏和肯定,我们陪伴她去寻找。去看见。
然而没有比愈合一个创伤更难的——它需要学习新的体验和行为模式,需要莫大的耐心、勇气、力量和爱,需要自己不断内省。
这是一条异常艰巨的整合之路,然而只要往前一步,就能有一步的欢喜。
受伤的孩子将可以从“全或无”的世界中逐渐走出来,看到另外一个更广阔而真实的、有阳光也有阴影的世界。
或许,这样的世界,她暂时无法全部接纳,但这样的尝试,是值得的。
创伤治疗有句话:走得慢,到得早。
有理解,就有包容,包容之后生长出力量。
前南非总统,著名的反对种族隔离制度的英雄曼德拉,在离开囚禁了他将近30年的监狱时,深深的向狱卒敬礼,他说:“当我走出囚室、迈过通往自由的监狱大门时,我已经清楚,自己若不能把悲痛与怨恨留在身后,那么我其实仍在狱中。”
生而为人,何人不是带着伤痕在世上生存?
与父母和解,不代表背叛了童年的创伤,更不等同于认同上一辈的教育方式。
与父母和解,是因为我们已经成长到有力量去面对、审视过去的自己和与父母的关系;是因为我们已经生长出力量,比我们的父母更有爱和表达爱的能力。
与父母和解,不再囚禁于怨恨的囹圄之中,从我们这一代开始,生长出一口可以滋养我们的孩子的活泉。